圣血邪典背后,回归真实——浅析影片《圣血》
上周五,我为班上的同学讲解了影片《圣血》,为此我准备三周。如今课程圆满收官,我将这三周准备的素材汇成一篇影评,来为这次经历做一个总结。•导演初探初看佐杜洛夫斯基(为讲述方便,下文简称为佐杜),你可能会为他电影中的诡异和不解吃惊。以《圣血》的前半段为例,马戏团、纹身女、飞刀、鼻子流血的大象、纹身等等,古怪又晦涩,让人不禁连呼“WTF”。所以我们不如先从他的经历入手,理解其独特的表达方式,来作为解锁其电影世界的钥匙。佐杜1929年出生于智利小镇托科皮亚,年轻时受拉美的魔幻氛围影响,成年后又和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厮混在一起,开始创作电影时又赶上世界性的反主流运动。即使排除他天性中的古怪成分,经历的耳濡目染也足以成就他作品的叛逆和大胆。佐杜不仅从事艺术创作,还对大量领域涉猎广泛,他了解精神分析、基督教、禅宗,还对塔罗牌、炼金术和萨满教感兴趣,他的博学为他的影片赋予了广博的视野和复杂的含义,也为观者的解读和联想给予了自由。另外,即使他搞艺术,他也不仅仅局限在电影中,实际上,他在他将近五十年的电影创作中,重要的作品基本只有六部,即《凡多与丽丝》、《鼹鼠》、《圣山》、《圣血》、《真实之舞》和《诗无尽头》。他早年写诗,后学习哑剧和木偶剧演出,他写小说,做漫画编剧,还出过黑胶唱片,是一位十足的跨界艺术家。其中戏剧元素对他的影片影响深远。但仅从电影本身,尤其是技术角度来看,佐杜的影片确实显得粗糙不够专业。比如本片的视听语言尤其是镜头语言,基本没有什么可讨论的,对本片的解读更多集中在对叙事和象征的理解上。受超现实主义影响,象征成为了佐杜影片表意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分析片中事物的深层含义,是理解本片重要的方法。此外,本片涉及导演对宗教、精神分析以及政治的研究,借助诸多理论分析本片,也是理解的重要一环,本文将更多集中于如何站在精神分析的角度理解电影。•精神分析男主角Fenix是本片绝对的主角,也是本片的视角提供者,而他本人是一位精神病患者,所以影片的许多段落其实是主角的幻想。在主角的幻想中,他与当年失踪的母亲重逢,又被母亲控制杀害自己喜欢的女人。而事实是,男主角的父母在他童年的同一天双双去世,他的爱人哑女也被带走,亲近之人一瞬间统统消失,导致了他精神的崩溃。而他成年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弥补童年失去的爱。他想象出了自己的母亲,在内心中构建出了母亲的人格,当他遇到当年插足他父母关系的纹身女时,他内心中的母亲人格彻底觉醒,之后正是此人格杀死了纹身女。但是,当人的心理中存在两种人格时,必然会发生冲突。在本片中,每当男主角对女人动心时,他心中的母亲人格就会操控他杀死这个女人,在两个人格发生冲突时,男主角总是处于劣势,这和他敏感懦弱的性格分不开。主人公的性格形成,脱离不开其家庭关系。男主角有一位苛刻、神经质、对宗教有狂热信仰的母亲,他无法从母亲那里获得足够的爱,因此在成年后急于获得他人的爱,导致了迷失与偏执。在影片《公民凯恩》和《精神病患者》也出现了相似的模式,下面我也会仔细对比本片和《精神病患者》。男主角的父亲却像是母亲的另一个极端,他纵欲而无耻,这引发了他们的家庭惨剧,在主角脑中买下了矛盾的种子,进而导致了男主的精神疾病。男主在潜意识中试图和父亲一样拥有性魅力,又受到母亲禁欲的钳制。但在本片中唯一一场父子交流的戏中,他们的关系却很融洽,父亲指导儿子如何成长为男人,这为男主日后寻找自我提供了力量。•魔幻版的《精神病患者》有人称本片是“费里尼翻拍的《精神病患者》”,这既指出了本片的魔幻风格,也指出本片主角拥有和《精神病患者》里的杀人犯贝茨相似的心理模式。但对比两者,我们还是可以发现一些区别。首先,本片主角的心理结构更加复杂,他不仅创造出了母亲的人格,而且在自己的人格中,他又在潜意识地模仿父亲。对关注对象的模仿,在精神分析中被称作“认同”。对比前半段男主父亲挑逗纹身女这场戏和后半段男主与脱衣舞女鲁比的调情这场戏,我们可以发现两者惊人的相似——男主完全在模仿父亲。他穿着和父亲相同的飞刀服,把头发染成和父亲一样的金色,投掷飞刀这个行为同样充满性意味。而且当男主对鲁比实施催眠时,电影在原有配乐的基础上又响起了一段旋律,正是当年父亲对母亲实施催眠时响起的旋律,这是否可以理解为此时男主角的脑中响起了这段旋律,并想拥有和父亲一样征服女性的能力?当主角投掷飞镖时,我们从他的主观视角看出,他眼前看到的已经不再是鲁比,而是纹身女。男主角不仅被母亲的人格所控制,在自我人格中,他又在模仿父亲的行为,他被夹在童年父母的漩涡中无法自拔,彻底丧失了自我和自由。其次,两人患精神病的原因不同,贝茨是在杀死母亲之后,为洗清罪恶感而幻想出了一位母亲。而本片主角则是为了挽回童年失去的爱,童年时他在父母的不和关系中弱小而无助,他比贝茨更加无辜,因此当男主最终被警察逮捕时,我们才会更加感到心碎。另一个本片主角不同于贝茨的点,是他拥有一位爱人,正是她唤回了主角的人格,带领他脱离母亲的控制。爱情的确有如此力量,奥地利诗人里尔克曾说爱情是“为了另一个人完成一个自己的世界”。正是对哑女的爱,促使主角找回了自己。而贝茨独自一人生活,最终彻底被母亲的人格吞噬。精神病患者为精神分析的建立提供了大量灵感,其理论的创始人弗洛伊德正是通过对病态心理的研究建立的心理体系。本片中的精神病人也是如此,或许男主角的命运是一个悲剧,但他的经历足以给我们启示——我们是否在某种程度上也像他一样,看似是自由的,其实是受着遥远童年的操控,活在自己心里的监狱中。本片就像是一场治疗,它通过对男主角内心的挖掘,带领观众走向自身,获得真实。•象征和隐喻本片不仅拥有一个充满悬疑感的、前后呼应的好故事,而且镶嵌在故事中的象征,也构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成为了影片表达的另一个维度。本片的核心象征是“手”和“断臂”,这组象征像是本片的两个磁极,构成了整部电影的核心矛盾。“手”象征真实和自由,在父亲为主角纹上雄鹰后,哑女摆了一个动作,她用手比作鸟,赋予了手自由的含义。在影片结尾,男主角脱离了母亲控制后,哑女再一次做出这个动作,表示其重获自由。此外,本片结尾引用圣经诗篇中的语录“我向你举手。我的心渴望你,如干旱之地盼雨一样。求你使我知道当行的路,因我的心仰望你。”手,也成为了主角接近上帝,获得上帝指引的工具。“断臂”则代表着母亲对儿子的钳制,母亲信仰一位断臂的少女,最终自己的命运和少女重叠。母子表演“魔手”时,母亲控制着儿子的手。在电影的结尾,主角的手终于不再听从母亲控制,转而杀死了她,他重新获得了自由。另一组重要的象征是三种禽类——鹰、鸡和天鹅。鹰象征自由,它是男主角的化身,他的父亲为他纹上雄鹰,哑女用手比作鹰,建立了手和鹰的联系,表现了两者自由的含义。鸡象征着男主对母亲的恐惧,母亲被砍断双臂后,有鸡啄食其手臂,男主在恐惧的幻想中看到了满屋子的鸡。天鹅象征女性,男主杀死鲁比后,看到其伤口中飞出天鹅。片中的其他事物也各有含义,比如残疾的人,几乎每部佐杜的电影中都有畸形人或侏儒出现,这绝不只是为渲染恐怖和怪异。佐杜曾在三部电影中展现过主角与侏儒女人的爱情,他正是用此类方式,表达他的同情、悲悯与博爱——残疾人和所谓“正常人”拥有一样的灵魂,却不得不生活在与常人不同的躯体中,他们犯了什么错?在佐杜的电影中,残疾人都被赋予了善良的性格,主角童年的一位好友就是侏儒阿拉丁,他为主角心酸的童年中中注入了一丝人性与关爱,长大后的主角在头脑中幻想出了他。而主角的爱人——那纯粹的爱、善良和纯真的象征——也是一位哑女。本片两个不太容易理解的象征,分别是片中出现的大象和老电影《隐形人》。在电影前半段曾出现了一头鼻子流血的濒死大象,马戏团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你可以将它仅仅理解为一个死亡意象。但如果结合上下文,就可以解读出一些更复杂的含义。当主角偷窥父母做爱后,电影接了一个大象鼻子流出血的镜头,不禁让人联想到了月经,月经代表着成熟,童真失去,大象的死亡是否可以理解为主角童真的失去。如果这样理解的话,那之后的盛大葬礼便是主角童真的葬礼。再之后情节中,父亲为主角纹上雄鹰,主角成长为男人。但在影片后半段,主角杀死鲁比后,又梦到了童年的大象,还看到自己和那只大象一样鼻子里流出血液。之后母亲说:“你不能用噩梦弥补你的罪恶。”难道此时大象有了罪恶的含义?这我就不太能解释清楚了。另一个象征是1933年的电影《隐形人》,主角把那位角色当为英雄,并配置药剂渴望也变成隐形人。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越界”的故事,主角拥有隐形的能力,渴望征服世界,最终失败,他在临终时说:“我越界了。”本片主角也想隐身,难道是想获得超人的能力?这似乎和本片主题关联不大。也有人说,《隐形人》这部电影只是想表现本片主角厌恶自己、渴望消失的心情罢了。•独特表达象征已经融入到了本片的形式中,本片的许多含义,都是用象征方式表现的。我们可以观察一下本片塑造人物的方式。在影片开场,纹身女见到主角父亲,便脱下外套露出纹身说:“我在这呢。”此时纹身就成了纹身女这个角色的一部分。在本片中,人不仅是他的灵魂,其服饰外表也成为了人物灵魂的外化。每位角色都有一套标志性的服装,主角的魔术师西服、母亲的宗教服、父亲的飞刀服、纹身女的纹身,以及哑女标志性的黑衣和白妆,都对应着人物的性格。如果看过《美国往事》的观众可能会记得,在那部电影的结尾处,男女主角时隔多年重逢时,女主角卸妆,象征着褪去伪装,表现真我。本片却反其道而行之行之,女主时隔多年即将见到男主时,反而画上了妆容,这让我更加确定哑女这位角色的符号性。她的形象就是她的一切——善良、美好、纯真,此外再无其他复杂的个性。佐杜曾为自己的影片《鼹鼠》设计人物服装,在他最终搁浅的巨作《沙丘》中,他请来法国漫画大师摩比斯设计人物服装,成果令人眼花缭乱、大饱眼福。这种充满形式感、饱含象征意味的服装,可以追溯至佐杜在戏剧舞台上的表达习惯。佐杜在此基础上再加推演,不仅服装是人物灵魂的外化,人的器官也成为了人格的一部分。因此我们看到了本片中惊人的一幕——哑女从纹身女处逃出后,遇上一位中年男人,那位男人竟然撕下了自己的耳朵要送给哑女(她是聋哑人)。相似的一幕在其另一部影片《圣山》也有出现。不仅服装,片中人物的动作也是象征化的,主角父亲投掷飞刀的场面极具性意味,但它并不是直白的性爱展现。哑女用手比鹰,表达对主角的爱。母女表演“魔手”,则表现母亲对儿子的控制。父亲为主角纹上雄鹰,象征这儿子的成熟。有人曾指出,此处主角并未“真正”成熟,他只是在父亲的带领下被迫成熟,而非真正在感情深处成长。我认为这和佐杜的表达方式有关,在他的电影《鼹鼠》中,导演直接用“剃度”这一动作表现主角的悔悟,而非从感情逻辑上细致铺垫他悔悟的原因。这也让佐杜的影片含义丰富有余,但似乎上感情上没有十足的说服力。但无论如何,了解了导演的表达方法,才能更加精确地把握影片的含义。此外,还有评论家通过分析雄鹰在印第安文明中的含义、纹身女代表的的图腾崇拜,以及大象葬礼时父亲所举的美国国旗,推断本片还暗含着对美洲历史和当时政治的评论,但此观点在本文就不进行讨论了。佐杜成名作《鼹鼠》最初在美国上映时票房惨淡,之后被一位影院老板相中,放在午夜场放映,渐渐地在知识分子圈中引发观影热潮。《鼹鼠》也成为了第一部邪典电影。在此之后,佐杜的电影延续着这种怪异叛逆的风格,有人全然无法接受,有人则沉醉在其狂野和不解当中。但我认为,佐杜绝不仅仅是想拍摄出怪异的、博人眼球的影片,在他光怪陆离的风格背后,是他对世界的关怀、感伤和悲悯,是他一直坚守的母体,即反思世界种种不堪的怪象,追寻精神上的真实和自由。